第 4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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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2 章
艋兒服了湯藥, 身體總算有了起色，不再發高熱，身上的痘包一點點退了下去, 每日睡覺的時間更多, 逐漸恢覆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, 周楚更是跪到地上砰砰砰給老天爺磕了三個響頭，又轉過身咚咚咚給鳳禾磕了三個, 嚇得鳳禾趕緊轉身躲, 他還想給淩見徹磕頭, 被淩見徹一腳踹了出去。
官員們早就被疫癥折磨的苦不堪言, 這次辦事速度很快, 得到藥方後, 立馬大批熬了湯藥, 讓百姓排隊領藥, 禦醫和滿京城的大夫都被派出去給大家診治。
京城不再愁雲慘淡, 漸漸生機勃□□來。
百姓們聽聞是鳳禾研制出的湯藥，感激不已, 身體恢覆後送了不少瓜果米糧去府邸，鳳禾吩咐綠雲，一概都不收。
跟京城相比，京城外又是另一番景象，城門依舊緊緊關著, 城外那些流民不在官員的管轄之內, 就沒有人理會, 朝廷好像巴不得他們死絕了才好，這樣就沒有人鬧事, 也不用派發糧食了。
城外的流民聽聞京城裏已經有能治病的藥，全都跑到城樓下，瘋狂的拍打著城門，嘶吼著想要入城。
陣陣哭嚎，聲音響徹整個京城，吵的誰都無法安眠。
惠帝不在城內，誰都不敢違抗惠帝的命令，只能繼續大門緊閉。
夜深人靜，那些哭喊聲變得格外明顯。
鳳禾在床上翻了個身，突然從床上坐起來，穿上披風，抓緊手中的針袋，大步往外面走。
旁邊的屋門吱嘎一聲打開，淩見徹快步走出來，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針袋，“別胡鬧！回去睡覺！”
鳳禾緊抿唇角，“我要出城！”
“你怎麽出去？別說是有官兵把守著，你根本出不去，就說現在的情況，誰敢把城門打開？流民情緒激動，就算城門只打開一條縫，他們都能立刻闖進來，到時候燒殺搶掠，整個京城就亂了！”
“……那怎麽辦？”鳳禾眉心皺緊，“難道就不管他們死活了嗎？”
“我會想辦法，你先回去睡覺。”“什麽辦法？”鳳禾追問。
“明日我會帶著神策軍出城，發放糧食和湯藥。”淩見徹輕哼了一聲：“既然皇上不讓開城門，那我就帶兵從城墻上爬下去。”
“你哪來的糧？”鳳禾詫異。
“你的藥方那麽珍貴，我哪能不討些好處就拿出來。”淩見徹笑了一下，“京城的富商豪紳被我宰了個遍，戶部和吏部也別想逃，都得乖乖把糧交出來。”
鳳禾啞然失笑，這還真是淩見徹的作風。
“我明天跟你一起去，城裏有大夫，城外卻沒有，無論是什麽病，都得對癥用藥才行。”
“不行。”淩見徹想也不想就拒絕。
“我是大夫，天地生我於人世，讓我有幸學得治病救人的本事，如今我既然能出手相救，如何能只顧自己安危？”
淩見徹紋絲不動，“疫癥沒有根除，會有危險！”
鳳禾聲音放柔了一些，“我心裏有數，不會救人不成還把自己搭進去，你相信我，我知道怎麽保護自己。”
淩見徹斟酌再三，看著鳳禾堅定的目光，終究是妥協的點了點頭，他知道鳳禾不會放棄，這是她身為大夫的堅持與堅定。
他正是因為了解她，才知道勸不動她。
“你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。”
鳳禾松了口氣，連連頷首。
淩見徹輕輕笑了笑，初見時還以為她是霜雪般冷漠無情的一個人，沒想到其實是潺潺春水，稍微一捂熱，就能化作暖流。
翌日，淩見庭出現在城門口，身後帶著淩家軍。
“是父親的意思，他叫我來的。”
淩見徹把話咽了下去，輕輕點頭。
鳳禾情不自禁露出笑容，神策軍畢竟人數有限，若是有淩家軍幫忙，那就是如虎添翼。
淩見徹帶著重兵出了城，先穩住局面，讓流民不敢放肆往裏闖，然後讓淩見庭帶兵留下看守，自己回去接鳳禾。
鳳禾站在城樓上張望，見城外的風波漸漸平息，才松了一口氣，她抱緊懷中的針袋，望著高高的城樓有些發愁，她也要從城樓上爬下去嗎？
淩見徹又從城樓下翻了上來，拍了拍手，看了她一眼，似笑非笑道：“能下去嗎？下不去可別怨我不讓你去。”
鳳禾不滿的瞪了他一眼，咬了咬牙，翻身就想往下爬。
不就是墻梯麽？她也能爬！
淩見徹趕緊攔住她，肆無忌憚的笑了笑，“逗你的。”
他彎下腰，回頭道：“上來。”
鳳禾怔住，“你背我？算了，太危險了。”
淩見徹拉住她的手往肩膀上一放，將她背了起來，“放心，我有危險都不會讓你有危險。”
鳳禾囁嚅道：“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
“知道你是怕我有危險。”淩見徹側過頭來，下頜線清晰又利落，嘴角帶著兩分不羈的笑，“抱緊點，掉下去可別賴我。”
鳳禾看著好像望不到頭的墻梯，趕緊收緊手臂，雙腿也使勁用力，緊緊掛在淩見徹身上。
淩見徹順著墻梯往下面爬，嘴上還不忘揶揄，“小心點，你要是摔下去了，我身無分文的，可就得肉償了。”
鳳禾默默又收了收手臂：“……”
淩見徹聲音低低的悶笑。
鳳禾閉著眼睛不敢往下看，只能感覺到淩見徹身體灼熱的溫度，還有他微微粗重的呼吸聲。
她忽然意識到，他們現在的動作太親密了，身體相貼，溫度相連，好像連心跳聲都漸漸重合。
鳳禾身體不自覺微微僵住，卻不敢退開，擔心會打擾到淩見徹。
淩見徹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，彎唇笑了一下，“知道害怕了？”
鳳禾含糊‘啊’了一聲，淩見徹又把她背緊了一些。
雙腳一落地，鳳禾就趕緊從淩見徹身上彈開，假裝低頭整理衣裙，實則耳根微微發燙。
淩見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，打趣道：“看來阿禾神醫對我的服務不太滿意啊？”
鳳禾沒理他，擡眼望向城外的流民，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。
城外的情形比她想的還可怖，個個衣衫襤褸，瘦如枯柴，周遭的氣味難聞到了極點。
官兵將一旦旦糧食從城墻上吊了下來，在城樓下架起了兩口大鍋，一個鍋裏熬粥，一個鍋裏煮藥。
流民們情緒激動的跑了過來，你推我趕，一個個像餓狼一樣，官兵大聲呼喝也沒用，最後不得不掏出了配刀。
淩見徹跳到石頭上，厲聲道：“全都給老子排隊！不排隊的沒飯吃、沒藥領！敢跟老弱婦孺爭搶的，老子一刀砍了他！”
人群裏的躁動漸漸平息起來，大家有秩序的排起隊。
鳳禾戴著面紗，在旁邊放著張桌子，掏出銀針給大家看診，眾人聽說她是研究出治療疫癥藥物的神醫，紛紛跑了過來，鳳禾忙的應不暇接。
一名女子懷中抱著孩子，忽然狀若癲狂地跑過來，“鳳神醫，你救救她！你救救我女兒！”
鳳禾站起身，低頭望去，女子懷中的嬰兒臉色泛青，分明沒了呼吸，身體僵硬，應該已經斷氣幾日了。
她心頭沈了沈，壓著心中的酸澀道：“你找個地方將孩子葬了吧。”
女子眼淚一下子就淌了出來，猩紅的眼睛裏蓄滿淚水，瘋狂的撲過來，“你是神醫呀！你怎麽會救不了我的孩子！我男人死了，全家都死了，就剩我和孩子了！”
官兵趕緊將她拉走，用力扯著她的胳膊，她懷裏的孩子差點掉下去，女子連連尖叫。
鳳禾心裏一緊，連忙說：“別傷到她。”
官兵趕緊放輕了手腳，將女子帶遠。
淩見徹走過來，擔憂的看著鳳禾，低聲勸：“別自責，與你無關。”
鳳禾咬緊下唇，輕輕搖頭，“我明白，我是大夫，不是神明，有很多力所不能及之事。”
在生死面前，有時候大夫也無能為力。
她掏出一袋銀子，遞給淩見徹，“幫我送去給那名女子，讓她好好安葬孩子。”
“行。”淩見徹知道這銀子不送去，鳳禾恐怕無法安心，接過錢袋就追了過去。
可等他趕到，女子已經抱著孩子跳了河，救上來就沒氣了。
淩見徹雙拳握緊，在河邊站了許久，手裏的銀子硌的手指生疼。
他止不住想，如果在豫州受災時，惠帝能籌集糧食送去，如果在災民千辛萬苦趕到京城時，惠帝能將災民好好安置，後面的疫癥是不是就不會發生？如果沒有疫癥，就不會死那麽多人，如果疫癥發生時，惠帝能留在京城坐鎮，一切井然有序，也不會死那麽多人。
君無德，眾生苦。
他閉了閉眼，最後看了一眼女子和她懷中的孩子，把錢袋扔給旁邊的官兵，“找個地方將她們好好葬了，另外……這件事別告訴風神醫。”
“是！”
流民好不容易吃飽飯，又喝了湯藥，全都激動的流起眼淚，他們本來以為自己只能默默等死，誰能想到竟然天降活菩薩！現在他們又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，吃飽飯的滋味實在太好了，他們想活！
鳳禾沒有時間多看，認真處理著一個又一個病患，她給一位老人家紮完針，擡起頭發現一名女子畏縮的站在遠處的樹下，一直往她這邊看，但猶豫著沒有過來。
鳳禾看了看她的臉色，又看了看她一直放在腹部的手，想了想，主動擡腳走了過去，她猜女子可能有什麽隱疾，不方便當著眾人的面說。
她走到近處，柔聲問：“有什麽是我能幫你的嗎？”
女子看著眼前漂亮的像仙女一樣的鳳神醫，楞了楞才活過神來，壓低聲音道：“我本來懷了身孕，可來京的路上實在太苦，折騰流產了，惡露一直沒流盡……”
難怪鳳禾看她面色格外蒼白，原來是一直在流血。
鳳禾把她帶回診位前坐下，給她摸了摸脈，道：“等會我給你施針，先盡量止血，我們這次帶來的藥都是治疫癥的，你需要的藥我明日給你帶來，可有人照顧你？”
“有，我相公還活著，他會打獵，不然我們也活不到今日。”
鳳禾點點頭，原來是獵戶家的娘子。
女子猶猶豫豫問：“我以後還能生嗎？”
“好好養著就能。”鳳禾笑道：“回家後讓你相公多給你打些野雞、野兔補補。”
女子擦了擦眼角，“不瞞您說，我們本來以為再回不去家鄉了，可今日你們來了，我們又覺得能活下去了，能活誰不想活呢。”
鳳禾莞爾，“那就好好活，活著才有希望，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。”
女子使勁點點頭，仙女說的話一定是真的！
她將臉上的眼淚擦幹，感激不盡道：“鳳神醫，幸好有你，這樣羞恥的病癥，你如果是男子，我一定不敢過來。”
鳳禾一楞：“……羞恥？”
“對啊。”女子壓低聲音道：“如果是男醫者過來，我哪好意思說惡露的事，就算我相公不在乎，如果被其他人知曉了，也定要說我沒有規矩。”
鳳禾若有所思，大彧禮教森嚴，原來這些話是不方便跟男子說的。
那如果多一些女醫者，是不是就能幫助更多的女子？
她回了回神，語氣嚴肅道：“惡露倘若處理不好，是會有性命危險，切記要重視。”
女子後怕的點點頭。
回去時，還是淩見徹背著鳳禾上的城樓。
淩見徹知道鳳禾不好意思，一直等人群散了，才把鳳禾披風上的兜帽戴上，背著她往城樓上爬。
“累不累？”淩見徹問。
鳳禾趴在他的肩膀上，蔫蔫地點了點頭，她還從未一天診治過這麽多病人，是真的累了。
“那明天還來嗎？”
“當然來！我還答應病人明天給他們帶藥來呢，藥方我都記下來了。”鳳禾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，“有這麽厚！”
淩見徹低笑出聲，聽著她疲憊卻興奮的聲音，慢慢的往上爬。
回到府邸，綠雲稟報說府裏來了客人。
鳳禾微微詫異，這個時候誰會過來？她在京城認識的人不多，很少有人上門。
她望向淩見徹，淩見徹陪她一起走了進去。
兩人來到前廳，發現屋裏坐著一位眉目嚴肅的老者，老者身上穿著太醫院的官袍，旁邊還坐著幾位身著低一階官袍的青年男子。
淩見徹壓低聲音道：“為首的是太醫院院判許鶴年，旁邊幾位也是太醫。”
鳳禾點點頭，款步走過去，“幾位大人怎麽過來了？小女有失遠迎，還請見諒。”
許鶴年看向她，打量兩眼，輕哼了一聲：“研究出藥方的就是你這黃口小兒？”
鳳禾下意識答：“僥幸而已。”
“老夫也覺得你是僥幸。”許鶴年道：“所以老夫就是來跟你比試的！看你能不能次次都這麽僥幸。”
鳳禾與淩見徹對視一眼，看來是她先研制出藥方，讓這位院判大人折損了顏面，所以才前來想要跟她比試。
鳳禾知道有才能者身上多少帶些傲氣，沒有動怒，只淡淡道：“我不會跟你比，你覺得我是僥幸也行，覺得我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也行，隨你怎麽想，也隨你怎麽說。”
許鶴年臉上泛起怒容，說一個字就要喘息一下，“你是不屑跟老夫比麽！”
鳳禾面色不變，不卑不亢道：“大人你誤會了，我只是覺得與其浪費時間跟你比，我寧可多醫治兩個病人。”
外面流民那麽多，她是真的沒有時間耽擱，她吃過飯還得把記錄的藥方整理出來，按照方子抓藥，明天好把草藥帶出城去。
“你……”許鶴年手指顫抖的指了指她，“倘若老夫非要跟你比呢！”
“那您就是強人所難了。”鳳禾看著他發黑的唇色，還有說話時喘息的模樣，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，道：“院判大人有時間不如好好關心一下自己的身子，尤其是心臟，最近疫癥泛濫，想必您也是勞心勞力，回去多歇歇。”
許鶴年怒氣沖沖，“你是在咒老夫嗎？老夫身子好的很！不勞你這個黃口小兒關心！”
“氣大傷身，您還是少動怒為好。”鳳禾掏出一個瓷瓶遞給他，“大人來我府上便是客，這是我自己做的藥丸，由丹參、三七等草藥制成，大人若是身子有何不適，可以吃上一顆。”
許鶴年自己就是醫者，只聽丹參、三七兩種藥就知道這瓷瓶裏的藥丸是做什麽用的，不由更加火冒三丈，這小女子分明還是在拐彎抹角的說他心臟不好！
他奪過藥瓶，沒好氣的大步走出去，他倒要回去好好看看，她研制出的藥丸裏都有什麽，若是沒有精妙之處，他是絕對不會承認她才能在他之上的！
其他幾位太醫不好意思的對鳳禾笑了笑，連忙跟了出去。
鳳禾目送他們走遠，轉頭看向淩見徹，“不會有問題吧？”
“沒事，許鶴年這個老頭子算不上壞人，就是人有些頑固不化，跟我爹有的一拼。”淩見徹語氣嫌棄。
鳳禾放下心來，淩見徹能拿淩伯宗做類比，許鶴年就不會是個壞人。
次日再去城外，令鳳禾驚訝的是，郗家竟然也在施粥。
郗行止遠遠看到他們，微微點了點頭就繼續做事，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，穿著千塵不染的白衣，流民摔倒的時候卻會伸手去扶。
鳳禾還以為他跟著皇後去行宮了，沒想到他竟然留了下來。
她看了郗行止一會兒，忽然覺得他最想做的也許是名純臣，他並不想涉足黨爭，只是因為心中敬愛懷念他母親，才對皇後多有照顧。
旁邊在施粥的淩見徹淡淡斜眼看過來，忽然用鐵勺敲了敲鍋。
鳳禾回過神來，轉頭望去，懵懂地眨了下眼睛。
“鐵勺壞了？”
“……”淩見徹嘴角下撇，悶聲說：“沒壞！”
“哦。”鳳禾沒有多想，回到診位上，繼續給大家診治。
淩見徹憤憤不平地攪著鍋裏的粥，看著翻滾的米粒，心裏亂糟糟的。
長平在旁邊咽了咽口水，“主子，您再攪下去，鍋裏的米都該碎了。”
“……你來！”
淩見徹沒好氣地扔掉鍋鏟，擡腳朝郗行止走去，語氣不佳問：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郗行止負手站在樹下，聲音清冷，“家中有些儲糧，聽聞你們能出城派粥就過來了。”
淩見徹摘了片樹葉拿在手裏，咳了一聲：“我有件事問你。”
“無可奉告。”郗行止淡淡吐出四個字。
淩見徹一陣氣結，“你知道我問什麽嗎就無可奉告。”
“哦。”郗行止眉眼淡淡地側過身來，“你要問我什麽？”
“……”淩見徹氣的牙癢癢，他發現郗行止和鳳禾氣人的時候簡直是別具一格的一致，不過郗行止頂著那張冷冰冰的臉要更氣人百倍！
他咬了咬牙，繞著圈子問：“郗國公什麽時候能醒？”
“沒想到淩大人如此關心家父。”郗行止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，“家父若是知道，定當十分欣慰。”
“不過你跟我爹又不熟，怎麽會無緣無故關心他。”郗行止話鋒一轉，眼神促狹道：“難道你是在關心我？”
淩見徹‘嘖’了一聲，滿臉嫌棄：“我關心你？你覺得可能嗎？”
郗行止似笑非笑看向他，“怎麽不可能？你我怎麽說也是同窗一場，當年如果不是淩大人不肯去參加科考，以你之才，恐怕也輪不到我做大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。”
淩見徹眼睛不自覺微瞇，“胡說，你當我傻的？我一個紈絝去參加科考不是純粹給機會讓你們來笑話我麽！”
郗行止看了他一會兒，輕笑一聲，幽幽望向遠處青山。
淩見徹不耐煩道：“你少轉移話題，郗國公究竟什麽時候能好？”
郗行止挑眉：“你為何要來問我？怎麽不去問鳳禾姑娘。”
淩見徹噎住，問了半天什麽都沒問到，揉碎手裏的樹葉，悻悻走了。
鳳禾遠遠看到他們兩個聊了半天，還有些驚奇，畢竟他們在朝堂上勢同水火，竟然還能站在一處心平氣和的聊天，著實是有些新奇。
淩見徹闊步走過來，在她旁邊是坐下，黑著一張臉，雙手環在胸前，像個庇護神一樣守著她，嚇得流民們差點不敢過來。
鳳禾瞟了他一眼，懷疑他是在郗行止那裏受了氣，不然臉怎麽這麽黑？
她繼續給流民看診，一個老大爺說他總是偏頭痛，鳳禾把了把脈，拿出銀針給他紮了兩針。
淩見徹抓起她的針袋，兩只手扔來扔去，沈悶著一張臉。
鳳禾把針紮下去，回頭看他，“你少朝我那針袋撒氣，那是我師母親手給我做的。”
淩見徹悶悶不樂的把針袋放回去，看到鳳禾診桌上放著一簇野花，拿起來揪著花瓣。
鳳禾覆又瞪了他一眼，“我那花金貴著呢，是病人送給我的，今天早上新摘的。”
淩見徹低垂眉眼，手一撇，堵著氣說：“是是是，它們都金貴，就我不金貴！”
鳳禾瞅了他兩眼，發現他這火氣分明是沖著她。
“我怎麽得罪你了嗎？”
“你當然沒有得罪我，你忙著盯著別人看，哪有時間來得罪我。”淩見徹悶悶的聲音裏莫名帶了一絲委屈。
鳳禾看了一眼遠處的郗行止，突然心領神會。
她牽了牽唇角，故意道：“郗公子可真是個好人，不但沒有離京，還跑出來派粥。”
淩見徹身體繃緊，“我也沒有離京，我也出來派粥，你怎麽不誇誇我？”
“那我誇誇你好了。”鳳禾從善如流道：“見徹公子風流倜儻，一表人才，還秉性心善，也是個大大的好人。”
淩見徹僵著臉，嘴角卻是止不住的上揚。
他努力壓了壓嘴角，“跟郗行止相比如何？”
“嗯……”鳳禾故意沈吟了一會兒，把‘各有千秋’這四個字換了個說法，“我對郗公子不夠了解，不好評價，不過我知道你是頂好的，所以他最多跟你一樣好，你們頂多打個平手。”
淩見徹冷硬的眉眼軟化了下來，額邊的碎發被風吹得揚起，露出幹凈又明朗的面龐，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翹著嘴角說：“我也就是一般般好吧。”
鳳禾展顏一笑，
還挺好哄。
……
接下來的日子裏，兩人每日都會去城外給流民診治，漸漸城內城外疫癥全消，終於恢覆了往日的繁榮和樂。
鳳禾看著重新生龍活虎的流民們，欣慰的笑了笑，望向旁邊煮粥的鍋，卻有些發愁，“糧食快用不了了吧？”
“嗯。”淩見徹鍋裏沸騰的水，輕輕瞇了下眼睛。
“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，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輩子。”鳳禾發愁。
“等陛下回京，我會跟他說。”
鳳禾覺得不樂觀，“他之前都不肯幫這些百姓，現在因為疫癥朝廷又損失了不少銀子，他能舍得安置流民嗎？”
淩見徹輕嗤，“正是因為花了不少銀子，他才會怕，這次疫癥就是因為不安置流民引起的，若再有下次呢？嚇一嚇，他就急了。”
鳳禾：“……”
惠帝得知疫癥徹底清除的消息，終於肯從行宮回來了。
他離開四個月，再回來已經是秋風蕭瑟，距離入冬不遠了。
往日皇上入京，百姓必是夾道歡迎，此次卻靜悄悄的，街上連個人都沒有。
惠帝掀開轎簾，疑惑問：“百姓都哪去了？”
大臣額上冷汗涔涔，連忙找理由，擦了擦汗說：“陛下入京，百姓們必然是爭搶著想要一睹聖顏，只是他們身子剛好，恐怕是擔心穢氣沖撞了陛下，才不敢來臟了陛下的眼睛。”
惠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，“你說的沒錯，病情雖過，穢氣未除，讓他們一個月內都不許出街，老實在家待著。”
大臣一驚，根本不敢反駁。
惠帝頓了頓，又老神在在道：“朕這是體恤他們。”
“是。”大臣立即俯身，“陛下仁慈，百姓必當感恩戴德。”
淩見徹輕嗤了一聲，扭過頭去，眸底全是冷色。
如今百廢待興，真當老百姓不幹活就有飯吃麽。
而今正是秋收時節，本來就耽誤了收割，惠帝輕飄飄一句話就讓百姓一個月不得出門，莊稼恐怕都要爛在地裏了。
李蕊臉上的傷已經好了，她回宮後就迫不及待的把鳳禾叫進宮，跟鳳禾說著這段日子在行宮的見聞，從她的話語裏就能聽出來，他們這段日子過得當真很開心，極盡奢靡，縱情享樂。
“剛去行宮的時候天氣熱，父皇就命人在行宮各處做了冰雕，既好看又清涼解暑，工匠每天夜裏做，白天就化了。”
“母後喜歡蝴蝶，父皇就命人給她捉各式各樣的蝴蝶，放在一個巨大的紗籠裏，晚上點上蠟燭，特別特別美！可惜那些蝴蝶也活不長，只能讓人每天抓新的放進去。”
“正逢父皇生辰，太子皇兄知曉父皇擔心京中疫癥是不祥之兆，便征來數千名徭役，為父皇在水上修建飛龍入天之雕像，全用金子打造，以珍珠為鱗，上面光珍珠就鑲嵌上萬顆，那兩顆眼睛更是嵌著巨大的夜明珠，在夜裏會發光的，有機會你一定要去行宮看看！連父皇都連連稱讚呢！母後說京城的疫癥能這麽快消散，全靠這尊飛龍帶來的吉兆！”
“瑞王那個蠢貨，在父皇眼皮底下還是只知道吃喝玩樂，夜夜笙歌，還寵幸了兩名宮女，真是又蠢又笨。”
……
鳳禾默默聽著，沒有說話。
李蕊一口氣說完，不悅的皺起眉，“你想什麽呢？有沒有認真聽本公主說話。”
鳳禾嘴唇翕動，目光蒼茫，腦海裏都是這四個月來百姓的慘狀，浮屍遍地，哭嚎聲漫天，終究還是沒說出話來。
李蕊不耐煩的擺擺手，“算了，你回去吧，像個悶葫蘆一樣，本公主找其他人來陪本公主說話。”
鳳禾從玉心宮走出來，擡起手臂遮住刺目的陽光，在臺階上站了許久。
惠帝上朝後，搬下幾道旨意，封賞了在此次風波期間作出貢獻的人，賞賜了淩家，給淩見徹單獨封賞了不少東西，還著重表揚了鳳禾，給鳳禾賞賜了許多金釵玉環和綾羅綢緞。
惠帝表面上加獎了淩家，心裏卻開始懷疑，淩家為什麽要幫那些流民？他們在百姓間賺足了好名聲，究竟是何居心？
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只會越來越大，他越想越覺得淩家就是想收買人心！
淩伯宗上朝回來，打了個巨大的噴嚏，總覺得皇上這兩日看他的眼神很不對勁！
惠帝回來後，城門再次打開，鳳禾想到出城終於不用讓淩見徹再背上背下了，她微微松了一口氣。
不過鳳禾也不用再頻繁出城了，因為流民終於可以回家了。
淩見徹果然沒白嚇唬惠帝，雖然不知道他具體是怎麽說的，反正惠帝聽了他的稟報之後，一刻也不耽擱就拿出銀子賑災，給流民們發放救濟糧，還派人護送他們回鄉，妥善安置。
鳳禾得知這個喜訊，情不自禁笑了出來。
她和淩見徹親自去送他們，他們連連揮手，一步三回頭，目光裏帶著懇切的感激，遠遠給他們磕了三個響頭，起身時全都熱淚盈眶。
鳳禾望著大家走遠，粲然一笑，清澈的眼眸裏光華流轉，山間草植的芬芳徐徐吹過來。
淩見徹側眸看她，眼中有溫柔的光暈染開，一點點泛起漣漪。
兩人在原地站了會兒才往回走，沒有回府，而是去了春月樓後面的院子。
艋兒病了一場，折騰的不輕，身體舒服後，睡了兩天兩夜才緩過來，到底是小孩，很快就精神起來，幹幹凈凈的小臉眉目舒展，躺在床上抱著淩見徹買給他的九連環不撒手，對著鳳禾和淩見徹眉眼彎彎的笑，乖得讓人心口發軟。
鳳禾細細給他檢查了一番，確定他徹底好了之後，忍不住笑了一下，擡手摸了摸他額前毛茸茸的頭發，誇獎道：“艋兒很棒，已經沒事了。”
艋兒眨著天真的眼睛，奶聲奶氣問：“你是艋兒的舅媽嗎？”
鳳禾怔了一下，臉頰發燙，想要矢口否認，恰好淩見徹從門口進來，聽到艋兒的話，神色自若的走過來，在艋兒額頭上彈了一下，“就你機靈。”
艋兒嘻嘻笑著躲開，開心的在床上打著滾。
鳳禾把話咽了回去，轉身拿出藥膏往艋兒身上抹，“以後每日擦三次，堅持兩旬，不然會留疤的。”
淩見徹照顧的很好，艋兒身上只留下幾個淺淺的印記，都在衣衫能遮擋的地方，他現在年紀小，等過幾年就看不見了。
艋兒轉著小身子想躲，“艋兒不怕留疤，艋兒是男子漢，長大後要像舅舅一樣厲害。”
淩見徹挑了下眉，一撩衣袍在床邊坐下，“舅舅可是很怕留疤的，留疤多難看呀？小心以後找不到媳婦。”
艋兒怔了怔，立馬抓起藥膏自己往身上抹，小嘴巴裏念念有詞：“那艋兒也不要留疤。”
淩見徹偷偷朝鳳禾揚了揚眉。
鳳禾掩唇而笑，他騙起小孩子來，還真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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艋兒服了湯藥, 身體總算有了起色，不再發高熱，身上的痘包一點點退了下去, 每日睡覺的時間更多, 逐漸恢覆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, 周楚更是跪到地上砰砰砰給老天爺磕了三個響頭，又轉過身咚咚咚給鳳禾磕了三個, 嚇得鳳禾趕緊轉身躲, 他還想給淩見徹磕頭, 被淩見徹一腳踹了出去。
官員們早就被疫癥折磨的苦不堪言, 這次辦事速度很快, 得到藥方後, 立馬大批熬了湯藥, 讓百姓排隊領藥, 禦醫和滿京城的大夫都被派出去給大家診治。
京城不再愁雲慘淡, 漸漸生機勃□□來。
百姓們聽聞是鳳禾研制出的湯藥，感激不已, 身體恢覆後送了不少瓜果米糧去府邸，鳳禾吩咐綠雲，一概都不收。
跟京城相比，京城外又是另一番景象，城門依舊緊緊關著, 城外那些流民不在官員的管轄之內, 就沒有人理會, 朝廷好像巴不得他們死絕了才好，這樣就沒有人鬧事, 也不用派發糧食了。
城外的流民聽聞京城裏已經有能治病的藥，全都跑到城樓下，瘋狂的拍打著城門，嘶吼著想要入城。
陣陣哭嚎，聲音響徹整個京城，吵的誰都無法安眠。
惠帝不在城內，誰都不敢違抗惠帝的命令，只能繼續大門緊閉。
夜深人靜，那些哭喊聲變得格外明顯。
鳳禾在床上翻了個身，突然從床上坐起來，穿上披風，抓緊手中的針袋，大步往外面走。
旁邊的屋門吱嘎一聲打開，淩見徹快步走出來，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針袋，“別胡鬧！回去睡覺！”
鳳禾緊抿唇角，“我要出城！”
“你怎麽出去？別說是有官兵把守著，你根本出不去，就說現在的情況，誰敢把城門打開？流民情緒激動，就算城門只打開一條縫，他們都能立刻闖進來，到時候燒殺搶掠，整個京城就亂了！”
“……那怎麽辦？”鳳禾眉心皺緊，“難道就不管他們死活了嗎？”
“我會想辦法，你先回去睡覺。”“什麽辦法？”鳳禾追問。
“明日我會帶著神策軍出城，發放糧食和湯藥。”淩見徹輕哼了一聲：“既然皇上不讓開城門，那我就帶兵從城墻上爬下去。”
“你哪來的糧？”鳳禾詫異。
“你的藥方那麽珍貴，我哪能不討些好處就拿出來。”淩見徹笑了一下，“京城的富商豪紳被我宰了個遍，戶部和吏部也別想逃，都得乖乖把糧交出來。”
鳳禾啞然失笑，這還真是淩見徹的作風。
“我明天跟你一起去，城裏有大夫，城外卻沒有，無論是什麽病，都得對癥用藥才行。”
“不行。”淩見徹想也不想就拒絕。
“我是大夫，天地生我於人世，讓我有幸學得治病救人的本事，如今我既然能出手相救，如何能只顧自己安危？”
淩見徹紋絲不動，“疫癥沒有根除，會有危險！”
鳳禾聲音放柔了一些，“我心裏有數，不會救人不成還把自己搭進去，你相信我，我知道怎麽保護自己。”
淩見徹斟酌再三，看著鳳禾堅定的目光，終究是妥協的點了點頭，他知道鳳禾不會放棄，這是她身為大夫的堅持與堅定。
他正是因為了解她，才知道勸不動她。
“你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。”
鳳禾松了口氣，連連頷首。
淩見徹輕輕笑了笑，初見時還以為她是霜雪般冷漠無情的一個人，沒想到其實是潺潺春水，稍微一捂熱，就能化作暖流。
翌日，淩見庭出現在城門口，身後帶著淩家軍。
“是父親的意思，他叫我來的。”
淩見徹把話咽了下去，輕輕點頭。
鳳禾情不自禁露出笑容，神策軍畢竟人數有限，若是有淩家軍幫忙，那就是如虎添翼。
淩見徹帶著重兵出了城，先穩住局面，讓流民不敢放肆往裏闖，然後讓淩見庭帶兵留下看守，自己回去接鳳禾。
鳳禾站在城樓上張望，見城外的風波漸漸平息，才松了一口氣，她抱緊懷中的針袋，望著高高的城樓有些發愁，她也要從城樓上爬下去嗎？
淩見徹又從城樓下翻了上來，拍了拍手，看了她一眼，似笑非笑道：“能下去嗎？下不去可別怨我不讓你去。”
鳳禾不滿的瞪了他一眼，咬了咬牙，翻身就想往下爬。
不就是墻梯麽？她也能爬！
淩見徹趕緊攔住她，肆無忌憚的笑了笑，“逗你的。”
他彎下腰，回頭道：“上來。”
鳳禾怔住，“你背我？算了，太危險了。”
淩見徹拉住她的手往肩膀上一放，將她背了起來，“放心，我有危險都不會讓你有危險。”
鳳禾囁嚅道：“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
“知道你是怕我有危險。”淩見徹側過頭來，下頜線清晰又利落，嘴角帶著兩分不羈的笑，“抱緊點，掉下去可別賴我。”
鳳禾看著好像望不到頭的墻梯，趕緊收緊手臂，雙腿也使勁用力，緊緊掛在淩見徹身上。
淩見徹順著墻梯往下面爬，嘴上還不忘揶揄，“小心點，你要是摔下去了，我身無分文的，可就得肉償了。”
鳳禾默默又收了收手臂：“……”
淩見徹聲音低低的悶笑。
鳳禾閉著眼睛不敢往下看，只能感覺到淩見徹身體灼熱的溫度，還有他微微粗重的呼吸聲。
她忽然意識到，他們現在的動作太親密了，身體相貼，溫度相連，好像連心跳聲都漸漸重合。
鳳禾身體不自覺微微僵住，卻不敢退開，擔心會打擾到淩見徹。
淩見徹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，彎唇笑了一下，“知道害怕了？”
鳳禾含糊‘啊’了一聲，淩見徹又把她背緊了一些。
雙腳一落地，鳳禾就趕緊從淩見徹身上彈開，假裝低頭整理衣裙，實則耳根微微發燙。
淩見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，打趣道：“看來阿禾神醫對我的服務不太滿意啊？”
鳳禾沒理他，擡眼望向城外的流民，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。
城外的情形比她想的還可怖，個個衣衫襤褸，瘦如枯柴，周遭的氣味難聞到了極點。
官兵將一旦旦糧食從城墻上吊了下來，在城樓下架起了兩口大鍋，一個鍋裏熬粥，一個鍋裏煮藥。
流民們情緒激動的跑了過來，你推我趕，一個個像餓狼一樣，官兵大聲呼喝也沒用，最後不得不掏出了配刀。
淩見徹跳到石頭上，厲聲道：“全都給老子排隊！不排隊的沒飯吃、沒藥領！敢跟老弱婦孺爭搶的，老子一刀砍了他！”
人群裏的躁動漸漸平息起來，大家有秩序的排起隊。
鳳禾戴著面紗，在旁邊放著張桌子，掏出銀針給大家看診，眾人聽說她是研究出治療疫癥藥物的神醫，紛紛跑了過來，鳳禾忙的應不暇接。
一名女子懷中抱著孩子，忽然狀若癲狂地跑過來，“鳳神醫，你救救她！你救救我女兒！”
鳳禾站起身，低頭望去，女子懷中的嬰兒臉色泛青，分明沒了呼吸，身體僵硬，應該已經斷氣幾日了。
她心頭沈了沈，壓著心中的酸澀道：“你找個地方將孩子葬了吧。”
女子眼淚一下子就淌了出來，猩紅的眼睛裏蓄滿淚水，瘋狂的撲過來，“你是神醫呀！你怎麽會救不了我的孩子！我男人死了，全家都死了，就剩我和孩子了！”
官兵趕緊將她拉走，用力扯著她的胳膊，她懷裏的孩子差點掉下去，女子連連尖叫。
鳳禾心裏一緊，連忙說：“別傷到她。”
官兵趕緊放輕了手腳，將女子帶遠。
淩見徹走過來，擔憂的看著鳳禾，低聲勸：“別自責，與你無關。”
鳳禾咬緊下唇，輕輕搖頭，“我明白，我是大夫，不是神明，有很多力所不能及之事。”
在生死面前，有時候大夫也無能為力。
她掏出一袋銀子，遞給淩見徹，“幫我送去給那名女子，讓她好好安葬孩子。”
“行。”淩見徹知道這銀子不送去，鳳禾恐怕無法安心，接過錢袋就追了過去。
可等他趕到，女子已經抱著孩子跳了河，救上來就沒氣了。
淩見徹雙拳握緊，在河邊站了許久，手裏的銀子硌的手指生疼。
他止不住想，如果在豫州受災時，惠帝能籌集糧食送去，如果在災民千辛萬苦趕到京城時，惠帝能將災民好好安置，後面的疫癥是不是就不會發生？如果沒有疫癥，就不會死那麽多人，如果疫癥發生時，惠帝能留在京城坐鎮，一切井然有序，也不會死那麽多人。
君無德，眾生苦。
他閉了閉眼，最後看了一眼女子和她懷中的孩子，把錢袋扔給旁邊的官兵，“找個地方將她們好好葬了，另外……這件事別告訴風神醫。”
“是！”
流民好不容易吃飽飯，又喝了湯藥，全都激動的流起眼淚，他們本來以為自己只能默默等死，誰能想到竟然天降活菩薩！現在他們又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，吃飽飯的滋味實在太好了，他們想活！
鳳禾沒有時間多看，認真處理著一個又一個病患，她給一位老人家紮完針，擡起頭發現一名女子畏縮的站在遠處的樹下，一直往她這邊看，但猶豫著沒有過來。
鳳禾看了看她的臉色，又看了看她一直放在腹部的手，想了想，主動擡腳走了過去，她猜女子可能有什麽隱疾，不方便當著眾人的面說。
她走到近處，柔聲問：“有什麽是我能幫你的嗎？”
女子看著眼前漂亮的像仙女一樣的鳳神醫，楞了楞才活過神來，壓低聲音道：“我本來懷了身孕，可來京的路上實在太苦，折騰流產了，惡露一直沒流盡……”
難怪鳳禾看她面色格外蒼白，原來是一直在流血。
鳳禾把她帶回診位前坐下，給她摸了摸脈，道：“等會我給你施針，先盡量止血，我們這次帶來的藥都是治疫癥的，你需要的藥我明日給你帶來，可有人照顧你？”
“有，我相公還活著，他會打獵，不然我們也活不到今日。”
鳳禾點點頭，原來是獵戶家的娘子。
女子猶猶豫豫問：“我以後還能生嗎？”
“好好養著就能。”鳳禾笑道：“回家後讓你相公多給你打些野雞、野兔補補。”
女子擦了擦眼角，“不瞞您說，我們本來以為再回不去家鄉了，可今日你們來了，我們又覺得能活下去了，能活誰不想活呢。”
鳳禾莞爾，“那就好好活，活著才有希望，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。”
女子使勁點點頭，仙女說的話一定是真的！
她將臉上的眼淚擦幹，感激不盡道：“鳳神醫，幸好有你，這樣羞恥的病癥，你如果是男子，我一定不敢過來。”
鳳禾一楞：“……羞恥？”
“對啊。”女子壓低聲音道：“如果是男醫者過來，我哪好意思說惡露的事，就算我相公不在乎，如果被其他人知曉了，也定要說我沒有規矩。”
鳳禾若有所思，大彧禮教森嚴，原來這些話是不方便跟男子說的。
那如果多一些女醫者，是不是就能幫助更多的女子？
她回了回神，語氣嚴肅道：“惡露倘若處理不好，是會有性命危險，切記要重視。”
女子後怕的點點頭。
回去時，還是淩見徹背著鳳禾上的城樓。
淩見徹知道鳳禾不好意思，一直等人群散了，才把鳳禾披風上的兜帽戴上，背著她往城樓上爬。
“累不累？”淩見徹問。
鳳禾趴在他的肩膀上，蔫蔫地點了點頭，她還從未一天診治過這麽多病人，是真的累了。
“那明天還來嗎？”
“當然來！我還答應病人明天給他們帶藥來呢，藥方我都記下來了。”鳳禾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，“有這麽厚！”
淩見徹低笑出聲，聽著她疲憊卻興奮的聲音，慢慢的往上爬。
回到府邸，綠雲稟報說府裏來了客人。
鳳禾微微詫異，這個時候誰會過來？她在京城認識的人不多，很少有人上門。
她望向淩見徹，淩見徹陪她一起走了進去。
兩人來到前廳，發現屋裏坐著一位眉目嚴肅的老者，老者身上穿著太醫院的官袍，旁邊還坐著幾位身著低一階官袍的青年男子。
淩見徹壓低聲音道：“為首的是太醫院院判許鶴年，旁邊幾位也是太醫。”
鳳禾點點頭，款步走過去，“幾位大人怎麽過來了？小女有失遠迎，還請見諒。”
許鶴年看向她，打量兩眼，輕哼了一聲：“研究出藥方的就是你這黃口小兒？”
鳳禾下意識答：“僥幸而已。”
“老夫也覺得你是僥幸。”許鶴年道：“所以老夫就是來跟你比試的！看你能不能次次都這麽僥幸。”
鳳禾與淩見徹對視一眼，看來是她先研制出藥方，讓這位院判大人折損了顏面，所以才前來想要跟她比試。
鳳禾知道有才能者身上多少帶些傲氣，沒有動怒，只淡淡道：“我不會跟你比，你覺得我是僥幸也行，覺得我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也行，隨你怎麽想，也隨你怎麽說。”
許鶴年臉上泛起怒容，說一個字就要喘息一下，“你是不屑跟老夫比麽！”
鳳禾面色不變，不卑不亢道：“大人你誤會了，我只是覺得與其浪費時間跟你比，我寧可多醫治兩個病人。”
外面流民那麽多，她是真的沒有時間耽擱，她吃過飯還得把記錄的藥方整理出來，按照方子抓藥，明天好把草藥帶出城去。
“你……”許鶴年手指顫抖的指了指她，“倘若老夫非要跟你比呢！”
“那您就是強人所難了。”鳳禾看著他發黑的唇色，還有說話時喘息的模樣，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，道：“院判大人有時間不如好好關心一下自己的身子，尤其是心臟，最近疫癥泛濫，想必您也是勞心勞力，回去多歇歇。”
許鶴年怒氣沖沖，“你是在咒老夫嗎？老夫身子好的很！不勞你這個黃口小兒關心！”
“氣大傷身，您還是少動怒為好。”鳳禾掏出一個瓷瓶遞給他，“大人來我府上便是客，這是我自己做的藥丸，由丹參、三七等草藥制成，大人若是身子有何不適，可以吃上一顆。”
許鶴年自己就是醫者，只聽丹參、三七兩種藥就知道這瓷瓶裏的藥丸是做什麽用的，不由更加火冒三丈，這小女子分明還是在拐彎抹角的說他心臟不好！
他奪過藥瓶，沒好氣的大步走出去，他倒要回去好好看看，她研制出的藥丸裏都有什麽，若是沒有精妙之處，他是絕對不會承認她才能在他之上的！
其他幾位太醫不好意思的對鳳禾笑了笑，連忙跟了出去。
鳳禾目送他們走遠，轉頭看向淩見徹，“不會有問題吧？”
“沒事，許鶴年這個老頭子算不上壞人，就是人有些頑固不化，跟我爹有的一拼。”淩見徹語氣嫌棄。
鳳禾放下心來，淩見徹能拿淩伯宗做類比，許鶴年就不會是個壞人。
次日再去城外，令鳳禾驚訝的是，郗家竟然也在施粥。
郗行止遠遠看到他們，微微點了點頭就繼續做事，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，穿著千塵不染的白衣，流民摔倒的時候卻會伸手去扶。
鳳禾還以為他跟著皇後去行宮了，沒想到他竟然留了下來。
她看了郗行止一會兒，忽然覺得他最想做的也許是名純臣，他並不想涉足黨爭，只是因為心中敬愛懷念他母親，才對皇後多有照顧。
旁邊在施粥的淩見徹淡淡斜眼看過來，忽然用鐵勺敲了敲鍋。
鳳禾回過神來，轉頭望去，懵懂地眨了下眼睛。
“鐵勺壞了？”
“……”淩見徹嘴角下撇，悶聲說：“沒壞！”
“哦。”鳳禾沒有多想，回到診位上，繼續給大家診治。
淩見徹憤憤不平地攪著鍋裏的粥，看著翻滾的米粒，心裏亂糟糟的。
長平在旁邊咽了咽口水，“主子，您再攪下去，鍋裏的米都該碎了。”
“……你來！”
淩見徹沒好氣地扔掉鍋鏟，擡腳朝郗行止走去，語氣不佳問：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郗行止負手站在樹下，聲音清冷，“家中有些儲糧，聽聞你們能出城派粥就過來了。”
淩見徹摘了片樹葉拿在手裏，咳了一聲：“我有件事問你。”
“無可奉告。”郗行止淡淡吐出四個字。
淩見徹一陣氣結，“你知道我問什麽嗎就無可奉告。”
“哦。”郗行止眉眼淡淡地側過身來，“你要問我什麽？”
“……”淩見徹氣的牙癢癢，他發現郗行止和鳳禾氣人的時候簡直是別具一格的一致，不過郗行止頂著那張冷冰冰的臉要更氣人百倍！
他咬了咬牙，繞著圈子問：“郗國公什麽時候能醒？”
“沒想到淩大人如此關心家父。”郗行止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，“家父若是知道，定當十分欣慰。”
“不過你跟我爹又不熟，怎麽會無緣無故關心他。”郗行止話鋒一轉，眼神促狹道：“難道你是在關心我？”
淩見徹‘嘖’了一聲，滿臉嫌棄：“我關心你？你覺得可能嗎？”
郗行止似笑非笑看向他，“怎麽不可能？你我怎麽說也是同窗一場，當年如果不是淩大人不肯去參加科考，以你之才，恐怕也輪不到我做大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。”
淩見徹眼睛不自覺微瞇，“胡說，你當我傻的？我一個紈絝去參加科考不是純粹給機會讓你們來笑話我麽！”
郗行止看了他一會兒，輕笑一聲，幽幽望向遠處青山。
淩見徹不耐煩道：“你少轉移話題，郗國公究竟什麽時候能好？”
郗行止挑眉：“你為何要來問我？怎麽不去問鳳禾姑娘。”
淩見徹噎住，問了半天什麽都沒問到，揉碎手裏的樹葉，悻悻走了。
鳳禾遠遠看到他們兩個聊了半天，還有些驚奇，畢竟他們在朝堂上勢同水火，竟然還能站在一處心平氣和的聊天，著實是有些新奇。
淩見徹闊步走過來，在她旁邊是坐下，黑著一張臉，雙手環在胸前，像個庇護神一樣守著她，嚇得流民們差點不敢過來。
鳳禾瞟了他一眼，懷疑他是在郗行止那裏受了氣，不然臉怎麽這麽黑？
她繼續給流民看診，一個老大爺說他總是偏頭痛，鳳禾把了把脈，拿出銀針給他紮了兩針。
淩見徹抓起她的針袋，兩只手扔來扔去，沈悶著一張臉。
鳳禾把針紮下去，回頭看他，“你少朝我那針袋撒氣，那是我師母親手給我做的。”
淩見徹悶悶不樂的把針袋放回去，看到鳳禾診桌上放著一簇野花，拿起來揪著花瓣。
鳳禾覆又瞪了他一眼，“我那花金貴著呢，是病人送給我的，今天早上新摘的。”
淩見徹低垂眉眼，手一撇，堵著氣說：“是是是，它們都金貴，就我不金貴！”
鳳禾瞅了他兩眼，發現他這火氣分明是沖著她。
“我怎麽得罪你了嗎？”
“你當然沒有得罪我，你忙著盯著別人看，哪有時間來得罪我。”淩見徹悶悶的聲音裏莫名帶了一絲委屈。
鳳禾看了一眼遠處的郗行止，突然心領神會。
她牽了牽唇角，故意道：“郗公子可真是個好人，不但沒有離京，還跑出來派粥。”
淩見徹身體繃緊，“我也沒有離京，我也出來派粥，你怎麽不誇誇我？”
“那我誇誇你好了。”鳳禾從善如流道：“見徹公子風流倜儻，一表人才，還秉性心善，也是個大大的好人。”
淩見徹僵著臉，嘴角卻是止不住的上揚。
他努力壓了壓嘴角，“跟郗行止相比如何？”
“嗯……”鳳禾故意沈吟了一會兒，把‘各有千秋’這四個字換了個說法，“我對郗公子不夠了解，不好評價，不過我知道你是頂好的，所以他最多跟你一樣好，你們頂多打個平手。”
淩見徹冷硬的眉眼軟化了下來，額邊的碎發被風吹得揚起，露出幹凈又明朗的面龐，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翹著嘴角說：“我也就是一般般好吧。”
鳳禾展顏一笑，
還挺好哄。
……
接下來的日子裏，兩人每日都會去城外給流民診治，漸漸城內城外疫癥全消，終於恢覆了往日的繁榮和樂。
鳳禾看著重新生龍活虎的流民們，欣慰的笑了笑，望向旁邊煮粥的鍋，卻有些發愁，“糧食快用不了了吧？”
“嗯。”淩見徹鍋裏沸騰的水，輕輕瞇了下眼睛。
“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，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輩子。”鳳禾發愁。
“等陛下回京，我會跟他說。”
鳳禾覺得不樂觀，“他之前都不肯幫這些百姓，現在因為疫癥朝廷又損失了不少銀子，他能舍得安置流民嗎？”
淩見徹輕嗤，“正是因為花了不少銀子，他才會怕，這次疫癥就是因為不安置流民引起的，若再有下次呢？嚇一嚇，他就急了。”
鳳禾：“……”
惠帝得知疫癥徹底清除的消息，終於肯從行宮回來了。
他離開四個月，再回來已經是秋風蕭瑟，距離入冬不遠了。
往日皇上入京，百姓必是夾道歡迎，此次卻靜悄悄的，街上連個人都沒有。
惠帝掀開轎簾，疑惑問：“百姓都哪去了？”
大臣額上冷汗涔涔，連忙找理由，擦了擦汗說：“陛下入京，百姓們必然是爭搶著想要一睹聖顏，只是他們身子剛好，恐怕是擔心穢氣沖撞了陛下，才不敢來臟了陛下的眼睛。”
惠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，“你說的沒錯，病情雖過，穢氣未除，讓他們一個月內都不許出街，老實在家待著。”
大臣一驚，根本不敢反駁。
惠帝頓了頓，又老神在在道：“朕這是體恤他們。”
“是。”大臣立即俯身，“陛下仁慈，百姓必當感恩戴德。”
淩見徹輕嗤了一聲，扭過頭去，眸底全是冷色。
如今百廢待興，真當老百姓不幹活就有飯吃麽。
而今正是秋收時節，本來就耽誤了收割，惠帝輕飄飄一句話就讓百姓一個月不得出門，莊稼恐怕都要爛在地裏了。
李蕊臉上的傷已經好了，她回宮後就迫不及待的把鳳禾叫進宮，跟鳳禾說著這段日子在行宮的見聞，從她的話語裏就能聽出來，他們這段日子過得當真很開心，極盡奢靡，縱情享樂。
“剛去行宮的時候天氣熱，父皇就命人在行宮各處做了冰雕，既好看又清涼解暑，工匠每天夜裏做，白天就化了。”
“母後喜歡蝴蝶，父皇就命人給她捉各式各樣的蝴蝶，放在一個巨大的紗籠裏，晚上點上蠟燭，特別特別美！可惜那些蝴蝶也活不長，只能讓人每天抓新的放進去。”
“正逢父皇生辰，太子皇兄知曉父皇擔心京中疫癥是不祥之兆，便征來數千名徭役，為父皇在水上修建飛龍入天之雕像，全用金子打造，以珍珠為鱗，上面光珍珠就鑲嵌上萬顆，那兩顆眼睛更是嵌著巨大的夜明珠，在夜裏會發光的，有機會你一定要去行宮看看！連父皇都連連稱讚呢！母後說京城的疫癥能這麽快消散，全靠這尊飛龍帶來的吉兆！”
“瑞王那個蠢貨，在父皇眼皮底下還是只知道吃喝玩樂，夜夜笙歌，還寵幸了兩名宮女，真是又蠢又笨。”
……
鳳禾默默聽著，沒有說話。
李蕊一口氣說完，不悅的皺起眉，“你想什麽呢？有沒有認真聽本公主說話。”
鳳禾嘴唇翕動，目光蒼茫，腦海裏都是這四個月來百姓的慘狀，浮屍遍地，哭嚎聲漫天，終究還是沒說出話來。
李蕊不耐煩的擺擺手，“算了，你回去吧，像個悶葫蘆一樣，本公主找其他人來陪本公主說話。”
鳳禾從玉心宮走出來，擡起手臂遮住刺目的陽光，在臺階上站了許久。
惠帝上朝後，搬下幾道旨意，封賞了在此次風波期間作出貢獻的人，賞賜了淩家，給淩見徹單獨封賞了不少東西，還著重表揚了鳳禾，給鳳禾賞賜了許多金釵玉環和綾羅綢緞。
惠帝表面上加獎了淩家，心裏卻開始懷疑，淩家為什麽要幫那些流民？他們在百姓間賺足了好名聲，究竟是何居心？
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只會越來越大，他越想越覺得淩家就是想收買人心！
淩伯宗上朝回來，打了個巨大的噴嚏，總覺得皇上這兩日看他的眼神很不對勁！
惠帝回來後，城門再次打開，鳳禾想到出城終於不用讓淩見徹再背上背下了，她微微松了一口氣。
不過鳳禾也不用再頻繁出城了，因為流民終於可以回家了。
淩見徹果然沒白嚇唬惠帝，雖然不知道他具體是怎麽說的，反正惠帝聽了他的稟報之後，一刻也不耽擱就拿出銀子賑災，給流民們發放救濟糧，還派人護送他們回鄉，妥善安置。
鳳禾得知這個喜訊，情不自禁笑了出來。
她和淩見徹親自去送他們，他們連連揮手，一步三回頭，目光裏帶著懇切的感激，遠遠給他們磕了三個響頭，起身時全都熱淚盈眶。
鳳禾望著大家走遠，粲然一笑，清澈的眼眸裏光華流轉，山間草植的芬芳徐徐吹過來。
淩見徹側眸看她，眼中有溫柔的光暈染開，一點點泛起漣漪。
兩人在原地站了會兒才往回走，沒有回府，而是去了春月樓後面的院子。
艋兒病了一場，折騰的不輕，身體舒服後，睡了兩天兩夜才緩過來，到底是小孩，很快就精神起來，幹幹凈凈的小臉眉目舒展，躺在床上抱著淩見徹買給他的九連環不撒手，對著鳳禾和淩見徹眉眼彎彎的笑，乖得讓人心口發軟。
鳳禾細細給他檢查了一番，確定他徹底好了之後，忍不住笑了一下，擡手摸了摸他額前毛茸茸的頭發，誇獎道：“艋兒很棒，已經沒事了。”
艋兒眨著天真的眼睛，奶聲奶氣問：“你是艋兒的舅媽嗎？”
鳳禾怔了一下，臉頰發燙，想要矢口否認，恰好淩見徹從門口進來，聽到艋兒的話，神色自若的走過來，在艋兒額頭上彈了一下，“就你機靈。”
艋兒嘻嘻笑著躲開，開心的在床上打著滾。
鳳禾把話咽了回去，轉身拿出藥膏往艋兒身上抹，“以後每日擦三次，堅持兩旬，不然會留疤的。”
淩見徹照顧的很好，艋兒身上只留下幾個淺淺的印記，都在衣衫能遮擋的地方，他現在年紀小，等過幾年就看不見了。
艋兒轉著小身子想躲，“艋兒不怕留疤，艋兒是男子漢，長大後要像舅舅一樣厲害。”
淩見徹挑了下眉，一撩衣袍在床邊坐下，“舅舅可是很怕留疤的，留疤多難看呀？小心以後找不到媳婦。”
艋兒怔了怔，立馬抓起藥膏自己往身上抹，小嘴巴裏念念有詞：“那艋兒也不要留疤。”
淩見徹偷偷朝鳳禾揚了揚眉。
鳳禾掩唇而笑，他騙起小孩子來，還真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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